太乙村的红色记忆(下)

来源: 厅办公室       发布时间: 2022-01-10

太乙村的红色记忆(下)

隐约听到老伴喊;“老头子,红军来了。”他一骨碌从蓑衣上翻起,蹿到门边,怔怔地望着门口的百余人和原野上源源不断的队伍。他有些纳闷,这些人怎么不进家,不大呼小叫,不抢东西,这是军队吗?“我,我去问问。”李正纪还是犹豫。老伴拉了拉他的衣袖,迟疑地说:“莫去。”正犹豫间,一个挎着短枪的红军朝这边过来了。

“长官、军爷……”两个称谓在李正纪嘴皮间快速翻腾着。那人八角帽上的红五星带来一缕光辉和一脸温和的笑,李正纪不由自主挪动脚步,迎出门去,那人伸出双手大步走过来。这次老伴没有拉他。

凑到一起,老汉却顿住了,垂下双臂,厚厚的嘴唇间挤出两个字:“长官。”对方愣了一下,捉住他皲裂的双手:“老乡,我们是共产党毛主席的军队,我们官兵平等,军民平等,一律叫同志。”“啊,毛主席,毛主席!”老汉激动着,嘴唇打颤。

“是毛泽东?”“是的,毛泽东主席。”“毛泽东、朱德?”李正纪迫不及待地问。“啊,你知道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啊!”对方吃惊不小。“我听少东家说的。”

“老乡,您看,这就是毛主席和朱总司令!”说着,红军松开握着李正纪的双手,解开两个上衣纽扣,从衬衫衣兜里摸出一个油纸小包,缓缓打开,拿起一张铜钱大的照片一角,移到老汉眼前:“您看,这是毛主席。”接着他又把油纸里的另一张照片凑到老汉眼前:“这是朱总司令。”老汉久久端详着两张照片。良久,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,抓起红军的手,“快,快请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家里坐。”“老乡,他们没在队伍里。”李正纪有些怅然若失。

对方长久凝视着西北方,又深情地看了几眼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照片,重新用油纸包好,握进李正纪手心里,动情地说:“老乡,送给您,留个纪念吧。”

李正纪把油纸包放进贴身衣袋,拉着这位红军,又邀请十多名红军战士进了家,老伴递上浓浓的烤茶。火塘正旺,儿子的脸红红的,来回搓着一双粗实的手,激动得不行。

从交谈中得知,这次到楚雄的是红二军团和红六军团,在攻打楚雄城的战斗中,一名连长和一位战士在小姑英身负重伤,护送到太乙村。入夜,两名身负重伤的红军战士病情越来越重,终因抢救无效,于1936年4月17日凌晨2时许相继去世。

红军请李正纪来到帐篷外,从绑腿里拿出两个小布包,递到他手中说:“老李,这是一点心意,您拿去,帮忙买两口棺材,买点坟地,把两位烈士的遗体掩埋了吧。坟头朝向西方,让烈士的英灵追随红军前进。”说着,背过身去。

掩埋好烈士遗体回来,天未亮,太乙村空了,红军往镇南方向去了。老伴和儿媳坐在火塘边,李正纪搬了条板凳坐过去,默默抽着旱烟。许久,儿媳妇试探性地说了句:“爹,他走了。”“走了好。”李正纪说着,摸了摸胸前的油纸包。

太阳又出来了,却白得渗人,国民党军和地主老财回来了。某夜,国民党兵裹着土匪窜进太乙村。李正纪猜到这是冲他来了。他穿好衣服,下楼。兵匪涌进院子,吆五喝六,李正纪打开门,凛然走出,一家老小被赶到一起。黑洞洞的枪口好似阴曹地府里伸出的手,抓向李正纪心口:“说,红军给了你多少好处?!”“没有。”李正纪平静地回答。“打!”匪首凶神恶煞地喊。枪托、拳脚雨点般砸在他身上,家人呜呜哭喊。“说,你儿子哪去了?”“走夷方了。”“打!”李正纪口吐鲜血,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。“说,红军给你的钱放在哪里?”“没有。”“打!”李正纪瘫倒在地。“说不说?”李正纪气若游丝。“打!”匪首气急败坏。又一阵暴风骤雨,洒了一地的血。“不说是吧?戴火枷!烧死他!”一家人哭喊着挤向前,又被刀枪逼回去。

土匪冲进家,找来一扇簸箕和一件蓑衣,于簸箕中间挖个洞,把李正纪拎起来,套在脖子上,把蓑衣披在身上点着火。火苗蹿腾起来,像个幽灵,舔舐着李正纪的后背,痛彻心扉,又沿着外层蓑衣蔓延到簸箕上。他不喊叫、不呻吟,微微扭了扭头,望向西方,那是他珍藏毛主席、朱总司令照片的土墙,那是红军的方向,是儿子去的方向,是他即将归去的方向。

一盆水泼下去,火灭了。李正纪提着一口气,活了下来,却过早地丧失了劳动力。儿子杳无音信,日子愈发紧巴了,迫于生计,又给儿媳招了个上门女婿,绝口不提往事了。

1949年12月9日,云南和平解放,日子好了起来。几年后李正纪走了,孙子李朝芳扛起了家庭。2015年农历六月初六,病中的李朝芳把儿子李开亮叫到跟前,讲了他生父参加红军这一藏了一生的秘密,离开了人世。由于老人奄奄一息,李开亮隐约记得,爷爷名叫李永和或李永先。青山处处埋忠骨,何须马革裹尸还?这与那两名牺牲在太乙村的红军战士何其相像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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